那塊地

我沒有想到，小城除了父親讓我牽掛之外，那塊地也讓我魂牽夢繞。屋場前面那塊地約0.24畝。爺爺在世的時候，它是一塊秧田。后來土地流轉(zhuǎn)，這塊田因地勢較高，不方便承包商的機(jī)器統(tǒng)一下田收割耕種，便做了家里的專屬菜園。

父親沒中風(fēng)之前，這兩分多田便是他的自留地。種一些時令蔬菜，自供自給，滿足日常生活所需。他在兩條排水溝交集低洼處，挖了一個小型的蓄水池，就近取水澆菜的問題被迎刃而解。2023年4月，父親突發(fā)腦梗，半身不遂。自此，小菜園便無人打理，雜草肆意生長，大有反客為主之意，從滿園的瓜果飄香到蔓草荒煙，成了我心里過不去的坎。

清明節(jié)放假，我?guī)�上購買的辣椒、茄子、西紅柿、瓠子等秧苗。站在園子里，竟一時手足無措，無從下手，遍地的雜草殘枝，它們跟著風(fēng)的節(jié)拍，一起搖頭晃腦地嘲笑我。

“荒園久蕪生鬼魅，敢向蒼天借火焚。”熊熊的火焰頃刻間便吞噬了整片雜草，也驚動了在家吃飯的二叔，他看著與火苗毗鄰的麥苗，心疼的連飯碗都放下了……

雜草化為灰燼，露出黃泥土的真身，這是前年村集體請來疏浚池塘的挖土機(jī)，將挖掘的黃泥土，傾倒在幾戶人家的菜園里，導(dǎo)致菜園的地勢又高了不少。這種黃泥土種菜自然是土壤板結(jié)，好在姑爺?shù)酿B(yǎng)殖場就在附近，養(yǎng)殖場大棚里的鴨糞是天然有機(jī)肥，通過堆肥發(fā)酵的鴨糞養(yǎng)分豐富，含有較高的氮、磷、鉀及有機(jī)質(zhì)，改善土壤，環(huán)保利用，一舉兩得。

掄起十幾年沒有接觸的鋤頭，體驗(yàn)感超出我的預(yù)料。翻過的泥土松軟細(xì)膩，沒有想象中的那么板結(jié)。泥土自帶芬香，對于土生土長的農(nóng)家孩子而言，泥土的味道猶如一針鎮(zhèn)定劑，驅(qū)散了我心頭殘留已久的那個梗。撒上一層農(nóng)家有機(jī)肥，再用鋤頭平整一下，留出排水走路的菜地溝。這幾種茄果類蔬菜種植宜稀不宜密，目測一行三棵最合適。接下來，栽苗澆水，一氣呵成。辣椒苗有杭椒和朝天椒兩種，茄子分別是青茄和紫茄，西紅柿有大有小，菜地面積不大，品種卻不少。留出幾壟地，等遲些日子，姑姑家的豇豆、空心菜、絲瓜、南瓜秧苗大些再栽。全程下來，汗流浹背。父親拄著拐杖，在菜園的邊上踱步慢行，時不時停下腳步，像一位指揮官，一會吩咐我將籬笆邊的木槿花砍掉部分，便于抬水澆菜;一會囑咐我把菜地中間地勢做高一些，利于雨水排放�？吹缴鷻C(jī)勃勃的菜秧苗，父親張嘴笑了，我替他擦去嘴角的口水……

我知道，在父親的一生中，土地才是他患難與共的老友，唯有在土地上行走，才能讓他找到歸屬感。這兩年的病痛折磨，讓父親無暇無力去觸摸土地，他對土地的渴望，如同對一個健康體魄的渴望。翌日清晨，父親早早地起床，看看蓄水池里的水量，督促我趁著日頭還早，給菜秧滴個根。披著晨曦的萬道霞光，我給一棵棵小苗喝足了水。并掏出大鍋灶灶膛里的草木灰，撒在那一片嫩綠之上。

原來，種下的不僅是一棵秧苗，也是一份期盼和曙光。

胡文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