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婆的味道

童年的記憶，宛如一幅斑斕的畫卷，而外婆，便是畫卷中最溫暖、最生動的色彩。在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里，外婆是我最向往的，因為那里藏著無盡的歡樂，更有著一種獨特的、專屬于外婆的味道，那味道，就濃縮在一顆顆小小的醬油五香豆里。

兒時因體質(zhì)弱，外婆把我?guī)Щ厣虾Ｕ{(diào)養(yǎng)，后來到了上學(xué)的年齡，爸媽把我接回。于是乎總期盼著外婆常來合肥看望我們，那樣我們就能吃上外婆做的各種好吃的。其中最愛的就是外婆用黃豆和筍尖制作出來的醬油五香豆。每當(dāng)放學(xué)走進樓道，還未跨過門檻，便能聞到空氣中彌漫著的那股熟悉而誘人的香味，那是醬油五香豆正在鍋里燉煮的香氣，瞬間就將我的饞蟲勾了出來。

外婆做醬油五香豆的過程，是一場充滿儀式感的美食魔法。她總是不緊不慢，帶著歲月沉淀下來的從容與淡然。清晨，第一縷陽光灑進窗戶，外婆就開始忙碌起來。她從一個古樸的陶罐里舀出一瓢瓢黃豆，那些黃豆在她那纖細而又溫柔的手中滾動，顆顆飽滿，色澤金黃。外婆將黃豆仔細地篩選，把那些有瑕疵的豆子一一挑出，嘴里還念叨著：“阿拉可不能讓壞豆子壞了這一鍋好味道。”

挑好豆子，外婆把它們倒入一個大盆中，接上清澈的水，讓豆子在水中盡情地浸泡、舒展�？粗�豆子們在水中慢慢變得圓潤，我的心也跟著期待起來。幾個小時后，豆子吸飽了水分，變得胖乎乎的。外婆把泡好的豆子撈起，瀝干水分，倒入一口大鐵鍋中。接著，她從櫥柜里拿出一個陳舊的調(diào)料盒，里面裝著八角、桂皮、香葉、花椒、小茴香等香料，每一種香料都承載著歲月的味道。外婆熟練地抓上一小把，放入鍋中，再倒入適量的醬油、撒上適量的鹽和白糖。她的動作嫻熟而又精準，仿佛這些調(diào)料的用量早已刻在了她的心里。“外婆，為什么要放這么多調(diào)料呀?”我總是好奇地問。外婆笑著回答：“這些調(diào)料呀，能給豆子帶來獨特的香味，讓醬油五香豆變得更好吃。就像生活一樣，有了酸甜苦辣各種滋味，才更有味道呢。”隨后，外婆往鍋里加入適量的清水，蓋上鍋蓋，開始生火煮豆。熊熊的火焰舔舐著鍋底，鍋里漸漸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響，那是豆子與香料在水中歡快地交融、舞蹈。隨著時間的推移，香味越來越濃郁，彌漫在整個房間，引得鄰居家的孩子都忍不住探頭張望。等待醬油五香豆出鍋的過程，是最煎熬卻又最幸福的。我總是像個小尾巴一樣，緊緊跟在外婆身后，時不時地跑到鍋邊，揭開鍋蓋，想要看看五香豆有沒有煮好。外婆總是笑著把我拉開，說：“心急吃不了熱豆腐，醬油五香豆要慢慢煮，味道才夠足。” 那時的我，只是單純地覺得等待太過漫長，現(xiàn)在想來，外婆是在教我懂得耐心與沉淀的意義。生活中的美好，往往需要時間的打磨，就像這醬油五香豆，只有經(jīng)過長時間的燉煮，各種香料的味道才能充分滲透進豆子里，成就那獨特的風(fēng)味。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，我們在歲月中歷經(jīng)磨礪，積累經(jīng)驗，才能擁有更加豐富而醇厚的人生滋味。

終于，在我的千呼萬喚中，醬油五香豆出鍋了。一顆顆豆子色澤棕黃，油光發(fā)亮，表面裹著一層薄薄的鹵汁，散發(fā)著誘人的香氣。外婆把醬油五香豆盛在一個大籃子里，然后拎到陽臺，鋪到早早準備好的干凈牛皮紙上晾曬。我迫不及待地伸手抓了一把，滾燙的醬油五香豆在我手中來回翻滾，我一邊吹著氣，一邊把豆子往嘴里塞。那濃郁的香味瞬間在口腔中散開，咸香中帶著一絲甘甜，口感軟糯卻又不失嚼勁，每一口都充滿了幸福的味道。“慢點吃，別燙著，沒人跟你搶。”外婆在一旁看著我狼吞虎咽的模樣，眼中滿是寵溺。煮好的醬油五香豆是要在晴好的天氣里晾曬三、五天的，豆子才能收醬收藏裝瓶，然后一家人吃上一段時間。在晾曬過程中，我常趁著外婆不注意，偷偷地抓上幾把，藏在口袋里，跑到院子外面和小伙伴們分享。我們一邊吃著醬油五香豆，一邊在路邊嬉笑玩耍，那是屬于我們童年最純真、最快樂的時光。當(dāng)外婆來收曬好的醬油五香豆時，一鍋豆子變成了只能裝一瓶的豆子了……

后來，漸漸長大，外婆來合肥的次數(shù)也越來越少。我去了專業(yè)學(xué)校求學(xué)、工作。雖然在各地品嘗過無數(shù)美食，但始終覺得，沒有哪一種味道能比得上外婆做的醬油五香豆。那一顆顆小小的醬油五香豆，不僅僅是一種食物，更是童年的回憶，是外婆對我們深深的愛。

前段時間，我們兄妹三人一同去黃山，入住在黃山大酒店，酒店餐廳的白瓷盤里裝著一粒粒油亮的五香豆，像遺落在時光褶皺里的琥珀。哥哥抓起一把放在我和妹妹跟前念叨著外婆的味道，咸甜的滋味炸開的剎那，陽臺上鋪曬醬油五香豆情景從記憶深處浮出。當(dāng)陽光斜切過餐桌，我們嘗出醬香里藏著的秘密。原來當(dāng)年晾曬的不是豆子，是外婆佯裝不見的縱容，我們偷走的也不是零嘴，是她把疼愛釀成了會跑的春風(fēng)。此刻齒間的咸澀，是雨水穿過層層歲月，落進了眼眶。

張時衛(wèi)